宋俊英文/摄
十几年前,家里乡下老宅卖掉,我在外学习和工作就没回去。直到过年回家整理东西了,才蓦然想起我那一百来本尘封很多年、放在老宅阁楼里的小人书。遍寻之后没找到它们的踪影,就问母亲那些小人书搬回放哪了。母亲不以为然,说我如今反正也不看小人书了,拿回放家里占地方,就直接卖给收破烂的人了,让我悔哉痛哉不已。
当时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末,书店里早已不见了小人书的身影,我想重买已买不到,到处找寻旧书摊,也常常是空手而归。直到八九年前,我学会了“淘宝”,很惊喜在网上能买到小人书。于是,这些年收藏小人书又成了我的喜好。令人欣慰的是,我还能买到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重新翻印的一些脍炙人口的作品,其中很多是我童年八十年代前中期看过的;而且区别也不大,除了纸张相较而言过于清脆,表明着它们的“年龄”。还有那些现在新画的大有老版风格的连环画,我也很青睐,比如《三言二拍》《红楼梦》《水浒传》《三国演义》等等。更有一些近年原创的作品,绘画精致,不输于旧版小人书。每每能为在网上淘得几本上好的连环画而开心不已:夜深人静,灯下翻阅,总有重见老友般的慨然。
儿时初识得几个字,就迷上了小人书连环画,镇上街头小人书摊一两分钱便可租一本。我找母亲如能讨得一角钱,就能美美地满足一个半天。小人书摊很简陋,摊主用两块木板一连,一块横放在前,一块竖立在后。竖着的木板左右两端钉上几排铁钉,每排拉上一条绳子,绳子上挂满了夹着小人书的夹子,横着的木板是分列着铺满了一本一本的小人书。四周还会摆上几条长凳,便是阅览区。小人书一般都是六十四开本,巴掌大小,虽然都是素纸黑图,内容却精致丰富,不仅有图文并茂的故事,更有栩栩如生的人物,不像现今孩子的读物五颜六色却只是精致的纸张。
当时镇上还有个租小人书的点,在我妈妈上班的机械厂旁的一个四合院里。那里书的种类很多,数目也多,除了连环画,更有言情和武侠小说等。凡出租的书,是可以让你带回家看的,包括连环画,但租金要比街头的摊点稍稍贵一点。店主是个永远穿着件黑色中山装的老头,他是温州文化名人金嵘轩的学生,戴着黑框眼镜,眼睛定定地从镜片后面看人,不苟言笑,严肃得让我有些害怕。但是,他的书摊上总是有最新的、最好看的连环画。每次我中了魔一样,身不由己,一次次口袋里揣着五分、一两角的零用钱走向那里。他的小人书租金视它背后的书价而定。一两角钱一本的,一天要租两三分钱,两三角钱一本的,一天租三四分钱。每次租回几本连环画,我总是喜滋滋地坐在自家院子里,反复地翻啊看啊,然后废寝忘食地临摹里面的画,临摹最多的是蒲松龄笔下的众多美丽狐妖的造型。
那时总盼着过年,因为一年到头都在上海和温州负责机械厂门市部工作的父亲,此刻总要给我们姐弟发压岁钱,而且钱的数目是凭学习成绩发的,谁的成绩好,就给谁多发一元。在小学里,我的成绩在班里甚至年级段里都包揽了第一名。每年我都毫无悬念地成了“多发得主”,尽管至多也就三五元,可摸着崭新的纸币,心里的高兴劲儿就别提了。让我有无比幸福感的是,父亲发的这压岁钱,可以全由自己支配。那时我最大的向往,就是能拥有越来越多属于自己的小人书,而镇上的供销社却很少卖小人书。
上小学四年级时,我已看遍了镇上所有摊店里的小人书。一个周日在家吃过中饭,突发奇想决定去离镇有七公里之遥的县城新华书店买小人书。于是,就怀揣着攒了几年的压岁钱,也就十多块吧,邀上邻居小伙伴阿雪,两人坐车前往。在新华书店里,一本又一本的连环画让我们爱不释手。整个下午我们都沉醉在小小画面连续营造的情景中,不觉太阳快落山,我们得回家了,而好多小人书我们还没来得及翻阅呢。当机立断,我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买小人书了,有《岳家将》《杨家将》《东周列国》《封神榜》《铁道游击队》《木偶历险记》等,既有成套的,也有单册的。我还怂恿阿雪,难得来城里一趟,把身上带的钱也都买小人书了吧,这样我们回去换着看,可以看好多天呢。就这样,最后两个身无分文的小女孩,连回家坐车的路费都没有了,还各自提着一大袋的书,走路回家。夜幕降临了,我们才走到小镇路口,迎面碰上了正心急如焚到处找寻我们的母亲,看到我们,她们几乎快喜极而泣了。随后就是劈头盖脸地痛斥。妈妈在很长一段时间不给我零花钱,不能去租书买书,作为惩罚。
于是,我手头拥有的小人书更弥足珍贵了。为了把小人书好好保存,我还央求当木匠的二舅给我做了一个木书箱,就摆放在我床头。可是,只要家里有小客人来,母亲就会从我的木箱子里拿书给他们看,而且还弄丢了两本,是民间故事《追鱼》和《白蛇传》,我心疼极了,就想了个对策,把书箱放到安全难拿的阁楼上去。每当作业做完的时候,我要重温我的小人书啦,就从阳台费力地搬来竹梯,脱了鞋子爬上去,在灰尘堆积的杂物中,打开我的宝贝木箱,一本本翻阅我的小人书,这时往往有阳光从窗口射进来,大粒大粒的灰尘在眼前飞舞,书上黑色的铅字似乎也活色生香了起来,争着抢着跟我说话。
时光像一块巨大的橡皮,擦去了岁月,然而记忆深处,有些东西是永远擦不去的。不经意间,还会想念那个阁楼上被金子样的阳光照耀着,灰头土面的小姑娘,她小小的身影。
注:作者宋俊英系民盟温州二中支部盟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