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炎炎，艳阳抹抹。成荫的绿树过道，疏漏间植入密密麻麻的光阴，似乎斑驳了留白的岁月。匆匆路过一街口小店，不经意瞥到那立在橱窗模特身上的半长裙，就爱上了它的简单与舒适。裙子长度到脚踝，垂垂的雪纺料，松紧腰设计，很适合像我这样经常化悲愤或雀跃为暴食暴饮的人，不用担心裙子有爆裂的危险。更重要的是，我觉得它是属于飘逸、悠闲、浪漫的心情：蓝色的底，缀上一朵朵温情的粉色小花，穿着它，应该最适合光着脚丫踩在沙滩上，时而撩起裙摆，时而让长裙拖地与海浪亲吻。

　　店家说卖得只剩这一条了。因太赶时间，而我又怕过了这个村没这个店，于是毫不犹豫连试都没试买下了它。等办完事一到家，我就迫不及待地穿穿看了。先把裙子穿好，然后试着搭配了一件又一件的上装，左顾右盼，顾影自怜。

　　从读大学开始，我就喜欢这种长及脚面的曳地长裙，尤其是碎花的。一迈开脚，舒柔的裙摆轻拂脚面，像甜蜜的爱人温柔地摩挲着脚背的肌肤，雪白的脚踝随着步伐的起伏若隐若现，一副魅惑无边且轻快灵动的模样，仿佛落入凡尘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所以每次逛街，我总是大找特找长裙。因为当时不怎么流行，还经常找不着，也只能一直心有挂念。印象很深刻的一天，在当时还没改建的市区老信河街，我远远地看见路旁有一地的碎花，心一喜，挤过去一看，失落得不行，原来是卖布的。只见其中一布料，红色的底版，绚烂地盛开着大片的小花朵，映衬着浅浅的叶子，明媚而丰润。太喜欢这种细细碎碎了，像极了青春的心语，呢呢喃喃，于是不愿再放手。想了想，就扯一些回来，找了裁缝师傅，左比右划，把我心中的那种样式与味道告诉师傅，希望她能达成我的心愿。

　　果然不负我托，裁缝师傅做出了一条照亮我青春色彩的曳地长裙。裙摆是斜开放型的，一条腿裹在裙子里，另一条腿则露出裙摆，极具诱惑性，同学们都笑称我是“一条腿进化成人腿，另一条腿还是鱼尾”的美人鱼。那时的我又非常苗条，配上紧身白色T恤，恰到好处地收住我细细的腰，穿行在大学的校园里，不时有人侧过脸朝我微笑，甚至还有突然转头瞅我一下的。呵呵，让我不由想起《红楼梦》里说晴雯是“水蛇腰儿、狐媚眼儿”，看来，有水蛇腰的才是真正的美女，水桶状的一定不灵！就在我喜极这长裙让我自我感觉良好到爆棚的那会儿，偏偏食堂打饭时遇到一个冒失的男生，他把饭菜全泼洒在我的长裙上。顿时我满脸愠色。他被吓坏了，左道歉右赔不是，我不予理会，冲回宿舍换裙子。晚上，他又在同学的陪同下，特意来道歉。我说没事没事，不要放心上，但口气一定不好，因为这么多年了，我依然还清晰记得他懊恼的表情。

　　突然想起母亲年轻时也爱穿长裙。十岁那年，我代表学校参加全县小学生演讲比赛，着装要求白衬衣和背带蓝裙。可我没有一件裙子是蓝色的。心灵手巧的母亲突发奇想，把她穿的一条蓝色长裙，改成了背带裙。齐膝盖的裙长，大大的裙摆上还缝上了好些个小巧可爱的蓝色蝴蝶结。母亲开心地说我搭配白衬衫穿这条蓝背带裙，像极了当时电视热播的日本动画片《花仙子》里小蓓的造型。我闻言极其兴奋，神气活现地试穿上就不肯脱下了，站在自家门口招摇，立刻夺来了路人们赞美的眼光。我就是穿着这条裙子在赛场上超常发挥，幸运地荣获演讲比赛的二等奖。

　　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母亲穿长裙了。她说自己老了，发胖了，不适合穿长裙了。而我结婚生了孩子后，我无奈地发现自己成了微胖人士。于是，即便大街小巷挂满了我喜爱的长裙，甚至裙摆上满是或艳丽或淡雅或纯净的碎花，一朵一朵，也往往只是静静地绽放于我的心上。

　　又是一年绚烂夏日时。街上流行长裙。我羡慕。很多时候站在窗前看着白花花的光线里，养眼的长裙飘扬，心里蠢蠢欲动，仿佛有虱子在千军万马般地涌动，痒得很。偶尔会在醺醺醉意般的恍惚中，不管适合与否，给自己买条长裙。难怪女作家王春鸣说：“对裙子的贪心绝不是爱美这么简单，还有妒忌，和对美丽与青春的不舍。”只是如今我穿上长裙的感觉，就像张爱玲《十八春》里曼贞的那句：“世钧，我们回不去了”。也仿佛还在昨天，我仰望着母亲，那时，她正如我现在这般年纪，时时会穿长裙，认真打扮着自己，迈着轻快的步子去上班。转眼间，她已行动迟缓，说着裙不方便，穿着不经心了的样子让我心酸。母亲的衰老让我知道，时间的流逝，是如此匆匆和不可逆转。我也更加清楚，在逐渐老去的岁月里，自己所爱过的一些东西，比如长裙，或许只能适合在青春年华里。

注：作者宋俊英系民盟温州二中支部盟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