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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去的故乡
来源: 日期:2015-06-24 11:01:17

  深夜的一场梦,将我带回那个生我养我的老地方。弯弯的溪流,绿绿的山冈,幽深的大宅院,高耸的石牌坊……还有母亲在台门前张望。

  醒来,天色尚早,心却飞回了故园。莫不是,天凉了,长眠黄土下的母亲也感到了一丝丝寒冬的凉意?是要告诉我该回去了?还是提醒我别忘了自己的承诺。或许,是她也想我了吧。鸟倦飞而知还,掐指一算,从十九岁离开故乡北閤,至今将近四十个年头。是的,该到回去的时候了。

  离开山村北閤曾是我较长时间内的志向,包括对这个村落的叛逆,被抑制想挣脱想飞的欲望,包括我不想看到的乡人狭隘的思想和做法,而更多的还是对体力劳动的抵抗。在地里的劳作,那种让人难受的紫外线毫无保留地挥洒,把我的脸晒得发紧,像一张风干的树皮。我特别强烈地想离开,我的青春不应该这样,我的岁月和年华不应该这样!我不是要背叛这个故乡,是要找一个地方充实我的青春,过一个另外的我想要的,可以燃烧,和我的内心相匹配的青春时光。

  高考的恢复终于改变了我人生的走向,但当背上行囊坐在离开村庄的车上时,我竟然躺满了眼泪,那一刻,我的心竟那样痛。人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有这么复杂的心情,这么庞杂的情绪,竟然要推翻自己再建立自己。到城里读书求职,本是我多年的梦想,然而在陌生的城市不到半月就开始想家了,而且起初是那样的难熬。那时的我特别羡慕那些家在市内而又可以常常回去的同班同学,不过这样的感觉没过多久就消失了。至今想起,人生最愜意的还是大学的几年美好时光,每到暑寒假期,往返于城乡之间的感觉真好。在校园里有知己的同窗,温馨的教室和图书馆;回到老家有疼爱的母亲,有亲切的朋友和乡亲。

  转眼过了几年,作为师范生,大学毕业后我被调配到县重点中学,这让我感到荣光,但更多是责任。有了孩子,我把母亲接到县城一起住,与其说让母亲过过城里人一样的生活,还不如说她是一个天天为我带小孩、洗衣、做饭的特别保姆。幸好母亲也习惯城里人独门独户的生活,一呆就是十七年。但每年春节,母亲是一定要回北閤老家的,因为乡下的春节比城里来得热闹,显得更有人情味,因此我也有机会能跟着母亲回去,感受大宅院里年少过节时的情景。大年三十的晚上,大人们一起放鞭炮,小孩们拿着压岁钱比多少,还有家家户户飘出粽子的清稥。在乡下,一年最丰盛的是年夜饭,而我最爱吃的是母亲烧的肉炖豆腐和鸡煮薯面。

  这个世纪的第二年,也是我人生一个寒冷的季节,母亲在七月间被确诊为癌症晚期。这段日子,我频频往返于北閤村和县城之间,内心常常满含凄怆。故乡的大宅院苍老而黯淡,里面有着我生命濒危的母亲,我整个生命的天空都布满了灰暗。母亲在这年的十月一日在北閤村与世长辞,办完丧事,我留在家中守候一个注定不会欢乐的节日。按当地风俗,母亲去世的当年,做儿女的一定要回老家过年的,因为正月初二有一个庄重的祭礼。母亲的病逝,使我的这个春节充满哀痛,触景伤情,农历正月初三刚刚开年,我就萌生离开北閤村的念头,并决意推辞了老家亲朋好友的新年聚会。我并没有失去北閤村,但却失去了母亲,她是我离乡之后返回北閤村的最大理由与慰藉。

  前些年,回乡的次数少了,不知道是忙的缘故,还是那份乡情淡了?总之,即便踏上那片土地,也没有了那种浓得化不开的情愫。没有了母亲,乡下就没有根,每当偶尔回去时,街上的乡邻很客气,但我知道在他们的眼中我是客人。在兄弟家吃饭过夜时,他们很了解我的性格脾气,尽量在我的面前做到和从前一家人一样的自然、随便。但天生敏感的我,还是把自己当做客人。以客待之,本应无可厚非,但在故乡老家,在亲兄弟家里作客的滋味不是一般人所受得了的。因为是客人就不会久留,也不能久留。于是每当我回来之前,总要去望望那间陪我一起长大而又理不清属于我的整天关闭着的大宅院里最破旧的老屋,站在织满蛛网的门前,对着积满尘埃的铁锁,我的心常常会流泪。

  虽然生活在城里将近四十年,但我依然感受不到这个城市的温暖,走在高楼林立、霓虹闪烁的街上,我是那样的陌生。我也知道,其实我们彼此之间终究只是一个过客,不管是我对它,还是它对我。曾经渴望长大,曾经渴望走出山村,然而成人和山外的世界精彩而又无奈,晨昏之间步履匆匆,红尘之中琐琐碎碎。夜深时,偶尔床前的一缕月光唤醒我枕畔的乡梦,汩汩的溪水仿佛在耳畔流淌。是的,早已步入人生午后的我,该是怀旧思乡的时候了。如果说,过去因爱母亲而爱故乡,那现在我则要通过爱故乡来怀念母亲。因为母亲埋葬在这里,我才深深眷恋这座村庄。为什么我在伤痛时会想起北閤,为什么我困难时刻家山北望?现在我终于明白,那是因为故乡已经代替了母亲。

  前些日子,我与家人商定,准备修葺故乡的老屋,一可在老家度度晚年,二能到山上望望母亲。然而,同族的牵连,邻居的瓜葛,修葺老屋似乎是遥不可及的事。当我的心情处于极度低落的时候,有个朋友劝我,不用修了,即使修起来也会长住不下的。是的,这样空寂冰冷的宅院,如何拴得住我飘泊动荡的心灵呢?曾经和我堂兄一样魁梧健壮血气方刚的汉子,已经风华不在,比我大的长辈有的病入膏肓,有的长眠地下,正在我的记忆里悄无声息地流逝。取而代之的是几个小孩在院子里蹦蹦跳跳,他们都用新奇的目光看着我,只是不知道眼前这位新客来自何方?而我也叫不出他们的名字,更不知道是谁家的儿子哪家的孙女。想象中的甜美与热切的期盼,无法替代眼前的残酷现实。于是,还乡同时意味着失落,往往就是一番伤感之旅、凄别之旅。话虽这么说,但我还是想把已经部分倒塌的老屋修一修,因为我担心危在旦夕的门墙有一天会塌下砸伤路过小巷的乡邻和孩子们而愧对祖宗。

  这一次从乡下回来,深夜不能入睡,左思又想终于醒悟:故乡北閤是一个我死活都回不去的地方了。其实从年轻时迁出户籍离开的那天起,我就是一个永远失去故乡的人了,因为故乡没有你回来的打算,没有为你留下半寸土地、一棵小树,它只承担你的生,而不会为你的死负责。当我在外地经常回答别人说自己是北閤人的时候,现在想起是那样的自作多情。面对现实,无可奈何,你不能改变别人,但可以调正自己。对于故乡北閤,我不是归人,而是过客,找到了这样的定位,我的心里顿觉坦然多了。

  故乡情结是人类精神家园的一部分,是现实里回不去,灵魂常要归去的地方。英年早逝的美国作家托马斯·沃尔夫在他就故乡的话题演讲时有过一段极为精彩的表述:“我已经发现,认识自己故乡的办法是离开它,寻找到故乡的办法,是到自己的心中去找它,到自己的头脑中,自己的记忆中、自己的精神中以及到一个异乡去找它。